从电瓶车的怒视,到副驾驶的焦虑
今天聊聊开车时候发现的趣事。杭州的电瓶车保有量巨大,作为一名驾驶者,在路口右转时,避让直行的电瓶车早已成为一种本能。我通常会提前减速,在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平稳停下,耐心等待他们通过。
但就是在这个过程中,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出现了。即便我明确地表达了让行的意图,车速极慢,离他们还有很远,但相当一部分电瓶车骑行者在经过我车头时,依然会投来愤怒的目光,有些人甚至会毫不客气地咒骂几句。
这个举动让我意识到,在这些骑行者的世界观里,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将自己与汽车驾驶员置于了对立面。在他们眼中,汽车是危险的、不友好的,驾驶员是鲁莽的、不值得信任的。因此,无论你是否真正构成了威胁,他们都会基于过往的经验,预先启动一种防御性的敌对姿态。你的礼让,在他们看来可能只是「算你识相」的侥幸,而非一种平等的道路参与者之间的默契。
起初我对此感到困惑,直到我联想到了自己身份转换时的另一种体验。
很多年前,在我还不会开车的时候,坐在副驾驶座上是一种享受。无论是朋友还是家人开车,我都觉得十分安心,可以从容地看风景、聊天,完全信任驾驶者的所有操作。
而现在,当我自己开了几年车之后,情况完全变了。如今再让我坐到副驾驶的位置,我会在某些时刻感到紧绷。驾驶者的每一次并线、每一次刹车、每一次转弯,在我这个「经验丰富」的乘客看来,都充满了各种「问题」:那个弯转得太急,这次刹车踩得太晚,那个行人离得那么近怎么还不减速。我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纯粹的松弛感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掌控欲和不安全感。为了避免这种无谓的焦虑,我现在宁愿选择后排落座。
这两个场景看似无关,内核却惊人地相似。
我在副驾上的焦虑,与那位电瓶车骑行者的愤怒,源自同一个东西:由经验带来的「预判」与「不安全感」。
当我还是一个纯粹的乘客时,我对驾驶行为的风险认知几乎为零,所以我感到从容。而当我掌握了驾驶技能,我的大脑中就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风险数据库,这个数据库让我对潜在的危险变得高度敏感,哪怕实际的风险并不存在,我的「驾驶脑」也会自动开始预警。
同理,对于一位常年在路面上与各种机动车博弈的电瓶车骑行者来说,他们的经验数据库里,恐怕充满了被抢行、被逼停、被危险靠近的记忆。这种日积月累的负面体验,让他们在看到一辆正在转向的汽车时,无法将其视为一个孤立的、善意的事件,而是会立刻触发「汽车=潜在威胁」的预判。他们愤怒的眼神,针对的或许并不是当前这位礼让的司机,而是过往无数个不礼让的司机的集合体。
这便是经验的代价。它让我们专业,也让我们偏执;它让我们能预见风险,也让我们被预设的立场缚。坐在铁皮车厢里的驾驶员,很难完全体会到肉身暴露在外的骑行者的脆弱与警惕。而时刻警惕的骑行者,也很难相信那个坐在封闭空间里的驾驶员此刻怀有真正的善意。
我们都基于自己的经验数据库,给对方的行为打上了预判的标签。这种因经验和立场形成的认知壁垒,或许才是道路上真正难以逾越的距离。